BGM:Blue Dragon(piano&guitarver)
#ooc有
为你撑起那把伞
事情来得突然,从情理上,而非事理。
国中二年级的课堂上,年轻的女教师在黑板上写下优美的和歌。正是四月,早樱的花瓣被风卷着飘散在风里,有几片晃晃悠悠的,落进卷起帘子的窗,停留在少年的发丝上,像蝴蝶那样翩然。
まふまふ瞟了一眼,又继续做笔记,只是微微偏了偏头,视线却不是望着黑板,而是朝向左前方的黑发少年,他头上的那片粉白色花瓣格外显眼。
『ぬばたまのわが黒髪に降りなづむ天の露霜,取れば消につつ』
『天降霜露吾黑发,取其掌中即融化。』
他没来由得想起《万叶集》里的这句,眯了眼想象少年白头的样子,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,打算拿笔戳一戳那个一看就没认真听讲的散漫之人——
“哗啦”
教室的推拉门一下被扯开,许久没有上润滑油的轮子嘶哑的呻吟,撕碎了宁静的清晨。他像所有人一样抬头去看匆忙而慌张的班导,却惊觉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,悲哀的,带着点安慰的同情。
“まふまふさん,请出来一下吧。”
中年人刻意柔和下来的声线,搭配着干瘪的身形,恶心到让人发呕。
他知道发生什么了,顷刻之间。
时光死在了这一刻,可战线拖得太长,本来应该是滚烫的悲哀在心里凝固成一团浆糊。
『死亡是什么感觉?』
他曾经和そらる讨论过这个问题。
彼时还是不知比现在青涩多少的孩子,却已经用稚嫩的手试图敲响生命的节点。
“大概是很痛苦的事情吧,不然逝者的家属为什么会哭。”そらる皱了皱眉。
“可那不是死者的感受吧。”
最哀伤的,不是先走一步的人,反而是继续生活的亲人。
当年他们不了了之且再未被提起的话题,如今他却现在可以回答了。——对于逝者来说,死亡有时是一种解脱。
他气喘吁吁地打开病房的门,腐朽的气息和着消毒水的味道顺着呼吸道蛮横的钻进心肺,让他因奔跑而加速的心倏地定了下来。
静,极静。没有机器嗡嗡作响的声音,也没有滴液的声音——那是他这两年来守夜时捕捉到的,液体一滴滴的从瓶子里滚落,砸到它的同胞身体里,推着药物一点点注入粘稠的血液里的,带着腐臭气息的声响。
他抬头,以为能够看到那张瘦到凹陷的脸,像往常一样。可什么都没有了,病房被彻底地打扫过,焕然一新的床单掩盖了她多少个夜晚的辗转难眠。死神编织了许久的网,一针一针织走她的时间,直到今天,她的生命终于被抽了个干净,像干涸的河流,只留下了坑坑洼洼的河床,那是她用一生在亲人心中刻下的痛苦。
有咸涩的水珠模糊了视线,却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眼泪,他张了张嘴,轻轻的叫了声。
“妈妈。”
まふまふ跑出教室之后,阳光慢慢绕着地球转了个边。直到玫瑰色的余晖铺满整个天空,そらる都没有再看见少年瘦削的身影。
他的书桌上依旧摊着课本,《万叶集》里那句话被那人用黑色水笔写到课文旁的空白处,重重打了个叹号,旁边画了简笔画,是そらる的小头像。
そらる想笑,然而唇角重如千斤。他默默地将まふまふ的东西收拾好,将挎包拎在另一边。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,太阳潜到了地平线之下,只有淡淡的辉光在天边晕开。
家里并没有亮着灯,而まふまふ家院子里点着小灯,一盏长明,送逝者灵魂远去。
他犹豫了片刻,还是摸索着开了自家的门,把包丢在玄关里,然后径自向话机走去,按下键,电话录音自动播放。
“そらるくん,まふまふくん的妈妈今天去世了,我和爸爸现在在まふくん家里准备通夜,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。还有些速食放在冰箱,饿了就自己热。如果可以的话,还是不要过来了——这是まふくん交待的。我想他可能是不想让你看到他过分伤心的样子吧。放心,我会照顾好まふくん的。还有……”
后面母亲的交代他没有听进去,唯有复杂的情绪翻滚成汹涌的海潮将内心与外界连接的通道关闭。
他不是不懂那人的用意,只是——
まふまふ刚和他成为邻居的那一天,他母亲带他过来拜访住在隔壁的邻居。低着头怯生生的小孩子躲在母亲身后,遵循母亲的指挥乖巧地叫着“织子阿姨好”、“そらる哥哥好”(当然这后来成了まふまふ的黑历史)。
“灰色。”
そらる莫名的想到这个颜色来形容面前那个拘谨的笑容,小声的嘟哝着,两个交谈着的大人没有在意,只有那个孩子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。
看得久了,眼睛里忽然泛起水光,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,重复了一遍“そらる哥哥好。”
像是真正被接纳了。
像是他轻易的走进他的心。
可那个少年依旧是孤独的,他看得见那人身上浓郁到散不开的灰。
纵然有他在身旁,纵然少年安定的成长,纵然当初的苦痛随时光散去,纵然他们相识已经六年,彼此的生命紧紧的嵌入另一个人的血脉。
他说,“不要过来了。”
他将他拒之门外。
所以他们终究不是同类——幸福是一道天堑。
そらる垂下头,无力的叹息弥散在一片昏暗里。
远方的云凝结成大块大块的灰色。
そらる的妈妈是很温柔的人,纵然自己面对着失去好友的悲伤,也依旧体贴的把一切工作揽下,还费心来安慰一言不发的他。
“我没事,阿姨。”
看到她眼底深深的担忧,他终于开口回应,“顺便,麻烦告诉そらるさん,让他晚上不要过来了,请好好休息,明天上课的时候帮我做好笔记。”
“可是如果そらるくん来的话,まふくん也会稍微开心一点吧。”
虽然有些失礼,但这次まふまふ没有回答,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,然后起身走向母亲的灵柩,把织子夫人的叹息抛在身后。
人死之后外貌会有变化吧,母亲也逃不过这一点。
他伸出手隔着玻璃抚摸她的面颊,纵然眼前的人已经变成了陌生的模样。死神将生命带走,亦将一切曾经上演过的鲜活故事封存在记忆中,直到他们变成一根根插在坚硬的心里的坚硬的刺。
“又被丢下了啊,妈妈。”
他偏头凑近灵柩,像是等待她的回应,却又什么都没有。于是他低低笑起来,眼里却有泪光。
“不过这次,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哦。”
告别仪式开始的时候,太阳正照在头顶。大约是被周边灰色的云簇拥着,阳光显得很暗,不如冬天苍白,也远没有夏日的灿烂,仅仅维持着无法温暖苍白面颊的温度。
母亲最后被葬在离城市中心很远的公墓里,在偌大的墓园里占据了小小的一处空位。公墓建在山上,不过地势并不陡峭,往下看去,城市仿佛是个窝在襁褓里的婴孩。触目是满眼的绿色,宁静到足够抚慰悲痛,山风卷起他的发丝,轻柔的更像是怜爱的抚摸。
そらる的父母在他劝说下苦笑着先行离去,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。他将最后一朵白菊摆在母亲的碑前,然后跪坐下来,望着母亲碑上的照片,照片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,笑的格外灿烂。
まふまふ更多的继承了母亲的容貌,以至于没有照片的时候,他盯着自己的面庞,都无法回想起自己父亲的面容——他离开时まふまふ还太小,小到即便站在灵前,也不懂周围的大人为什么要哭泣。
而今他终于懂得,却也同时经历了又一次与最爱者的别离。
头顶的灰云坠连成一片,连着天空向他压过来,沉闷的空气令人无法喘息。不久下起淅淅沥沥的雨,水汽漫开腾起烟雾将山陵笼罩起来,之后变成了大雨,一颗颗雨珠砸下来,铺天盖地的消融了所有声音。在雨中,悲伤连同孤单与惶惑一起涌了上来,淹没他心里本就筑的不高的堤坝,所有抵抗在那一刻溃不成军。
眼泪汹涌而出,母亲的笑容再也模糊不清。
窗外有雨。
そらる支着头看着校园里弥漫的雾气,面前的两份笔记摊着,左边字迹一如既往的凌乱,右边的却是工工整整,与上面不同的字迹相应,难得的和谐。
不久他等来了母亲的回复。
“まふくん一个人在墓园不肯回来。”
他攥紧了拳头,举手找了个借口离开,然后找班导请假匆匆离开学校。
当头顶被隔绝出一片完整的天空时,まふまふ才在恍惚中意识到了有人来到了他的身后。
雨珠落在伞面上的时候有破碎的声音,几股水流顺着伞脊流下来交错成雨线,织成网把他们包围其中。雨水很冷,落在他身上更带走了他残存的温度,所以身后那人的温暖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。
“そらるさん……”他低着头,轻声呼唤那人的名字。
然后他感觉到有东西被重重的扔在自己头上,是一片毛巾。
他愣在那里不敢回头。
“身上都湿了,先擦擦吧。我找找给你的雨衣。”少年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怒气和无奈,却百转千回都是温柔。
まふまふ隔着毛巾揉了揉自己蔫下来的头发,然后把毛巾捂在脸上半天没挪开。湿润的水汽被毛巾蚕食着,そらる的味道浸透他的口鼻,他深深的吸了口气,将泪水逼回眼眶。
“そらるさん……可以不要现在回去吗?”
他听见自己嘶哑的难听的声音。
“不行,会生病的。”そらる夹着雨伞一手在背包里翻出他的雨衣,想都没想就回答。雨伞歪斜了很大的角度,将まふまふ全部覆盖,そらる的一半身子暴露在雨中,衣服的颜色已经变的很深,微卷的黑发乖顺的贴在耳边。
“有伞嘛,不淋雨就不会生病了。怕生病的话,そらるさん可以先回去啊。”他转头努力扯开一个像往常一样的笑容。
他看见そらる的视线慢慢移向他,定定的看了很久。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被空气中的水汽浸润,显得湿漉漉的。
“まふまふ,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?”
まふまふ低下头,不再看他的眼睛。
“我想一个人呆一会。”
沉默片刻,そらる回答,“好。”
他听见自己颤抖的,悲哀的声音。
“雨衣和伞都留给你,我在下面等你。”
そらる把伞柄塞在他的手里,然后抱着背包走进雨水的领地.
“这下被彻底打湿了。”他笑笑,然后转身。
给他空间……给他时间。
そらる一边默念着这两句话,一边踏着步子溅起一层层水花。
他理解まふまふ,他可以不生气,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难过——难过作为他父母之外的最亲密的人,却不被允许分担悲伤;难过被拒绝在他的世界外,不曾被赐予一个能够走进的机会。
我要如何才能看见你的心呢?まふまふ,我要怎样才能看到呢?
这份感情……早就已经变质了呀。
不然仅仅作为朋友,他又为什么执着于心的距离如此遥远呢?
他停在石阶上,转身回望まふまふ。
少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,雨伞直接搭在肩膀上把全身罩了起来。雨衣和毛巾被他抱在怀里,和他一起发呆。
阵雨在不久后结束,云雾被阳光剥开,露出天际一点蓝。
まふまふ没有下来的意思,他就在山脚一圈一圈的转。墓碑们方方正正的摆着,昭告着主人的一生,他一块块看过去,有早逝的,也有年迈因病而离世的。不同的是身份和际遇,相同的是死后都在此处长眠,彼此为伴。
不知过了多久,当天空完全放晴,当余晖再一次染红天空,他终于看到少年从石阶上走下的身影。
那人看见他,竟呆愣的停住了。
他一步步迎上去,在半山腰上同少年相遇。
“そらるさん……你怎么,还没走?”
他伸手揉了揉那人的头发,还好,基本上已经干了,不过回去还得煮点姜汤驱寒。
“我说了要等你的。”
“我……”
まふまふ不安的垂下头去,“对不起,そらるさん……”
“你不需要道歉,まふ。”
他加大手上的力度,强迫まふまふ抬头看他,然后张开双臂将少年环起来。
春天还没有结束吧?
可是雨后的空气那么冷,温暖都去哪里了呢?
——都在そらる身上啊。
本以为封死在眼眶里的泪水又一次倾泻而下。
まふまふ丢下手里拿着的东西,颤抖着把手放在そらる的腰际,然后紧紧地圈住。
“そらるさん……”
他一遍遍的呼唤他的名字。
——春天就在这里啊,在そらる的心里。
一切安顿好之后,まふまふ重新回到了学校。
母亲留下的资产并不多,毕竟三年来治病花了不少的钱,但还足够支撑他全部的学业。为了充足的生活费,课余他也放弃了社团活动,最后应聘到一家甜品店打工。
そらる的父母要把家里的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,织子夫人在他的再三拒绝下红了眼眶,嘴角弯起一个无奈又心酸的笑,“你母亲请求我们照顾你啊……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吧?”
这笑容如此的熟悉——他也曾在そらる脸上看到过。
被拒之心外的,悲伤的笑容。
他最终点了头,住在了そらる家里,将原本的房子出租出去,正好填补了费用。
搬到そらる家的前一天,他回家收拾东西。
屋子几天没人打扫,落了薄薄的一层灰。母亲的痕迹并不是很多,两年前她查出患有癌症,就被医生强制住院了。只是长久而枯燥的治疗,也没能挽回她的生命。
他拉开窗帘,明媚的阳光透进了安静的屋子。
窗帘是母亲选的颜色,很浅淡而温柔的蓝色。母亲作为教师,每次假期的时候都会彻底的做一次大扫除,洗干净了之后会让他穿好挂钩,再一起踩着凳子挂上去。
桌子上小电视形状的纸巾盒,是母亲拿不织布做的。同样的小东西她还做了很多,衣柜上的挂坠,窗台的风铃,餐桌上的布偶——
生命被硬生生割去一部分,像灵魂缺了一角,疼痛令他窒息。阳光温暖,只是他仍旧觉得很冷。
“咚咚咚”
有敲门声。
他努力控制住身体不要颤抖,踉跄着去开门。
是そらる。
“まふまふ?”
少年的脸色很差,嘴唇被咬的发白。
そらる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。
生死相隔时,一切安慰的语言都苍白无力。唯有拥抱能告诉你,我还在这里。
“そらるさん……我本来以为,我能够承受的。”
“毕竟母亲病了两年多,我觉得自己早都做好心理准备了……”
“可是,没办法啊,再怎样逼迫自己去想,都不愿意承认妈妈会因病去世的事实。”
そらる感觉肩膀一片湿润。
“妈妈临走前给我留了一封信,说舍不得我,让我好好照顾自己。可是我又何尝不知道,她被病痛折磨的太久了……离开,也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吧。对她来说,是一种解脱,对我也是,心悬了两年,终于落下去了……不过这样说,会被当成不孝子吧。”
“但是,无论是否将其视为解脱,无论拥有多少时间去做心里准备,死亡永远都是一件让人畏惧和痛苦的事情呢。我预想的终于成为现实,可是我没有预料到会,那么难过。”
死亡带来的痛苦,永远无法言说。
“我在这里。”
そら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染红了他的眼眶和脸颊。
“我知道啊,我知道的。”
まふまふ抱紧他。
“有人说,和他人分享痛苦,痛苦会减少一半,可我觉得那是胡扯。痛到极致的时候,怎么都没有办法说出口,也不想连带着周围的人痛苦,所以我……我一直想自己独处,或许能慢慢消化吧,毕竟我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准备。”
“不过还是连累你了呢,そらる——啊,你掐我干什么?!”まふまふ说到一半,腰间忽然传来刺痛感。
“你用错词了。”
“啊……そらるさん……”
一时陷入沉默,他脸红的像只螃蟹。
“是分担,不是连累。”
そらる接起话。
“我知道你很痛苦,可是我不希望你把我推出去。如果……是朋友的话,”他用了个欲盖弥彰的说法,“就让我来分担一些你的痛苦吧,让我陪着你,即便不说话也好,让你知道我在这里,你并不孤独。”
雨天里,请让我为你撑伞。
霜雪倾覆,也请让我与你一起白头。
只要你知道,我一直在这里,从未离去。
-Fin-
谢谢看到这里的你w
这是这个假期的成果,一个无趣而寡淡的故事。
其实从一模前就开始写,中间断了很久。
嗯……之所以写这篇,是因为想起来小的时候认识的小哥哥。まふまふ的经历并非全然杜撰,也算是有原型的吧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也希望他能够被世界温柔以待。
同时也想传达的是,我在这里。
いつまでも
不论何时
ここにいるんだ
我都会在这里啊